秋收的大家伙算是倒下了可它临死前甩下的零碎活计却能生生把人磨掉一层皮。
地里的大家伙什——包谷、稻谷——是进了屋可它们哪能让你轻易消停?后头的活儿一桩接着一桩像奶奶骂人时嘴里吐出的毒钉子密密麻麻没个尽头。
白日里的活计并没见少。
砍包谷杆子那硬邦邦的秆子得一镰刀一镰刀地砍倒捆起来挑回家堆着当柴火。
砍不了几下虎口就震得发麻手心被镰刀把子磨得通红。
紧接着是犁地爷爷牵着老黄牛扶着沉重的犁铧在那片刚耗尽了我们所有力气的黄土地里重新翻开一道道深沟。
泥土的气息混着庄稼根茎的腐烂味沉甸甸地压过来。
奶奶是决计不会下大力气的。
她就在地头田边转悠指手画脚。
“这边!这边没砍干净!”“死老头子犁歪了!眼瞎了不成?”“萍萍!你个砍脑壳的!手脚麻利点!磨磨蹭蹭想挨到天黑吃闲饭吗?” 她骂一会儿就喘得厉害捂着胸口那张“阴阳脸”更显得灰白好像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可她偏偏不肯回家歇着她就得在那儿盯着用她那刻薄的眼神和更刻薄的嘴鞭打着我和爷爷这两个沉默的牲口。
我像个被抽得团团转的陀螺。
放下镰刀就得去捡地里散落的包谷叶子抱去给牛吃;牛喂了又得赶紧去打猪草;猪草筐还没满奶奶又喊我去把砍好的包谷杆子归拢。
汗水流进眼睛辣得生疼也顾不上擦用胳膊肘胡乱一抹袖口都是咸湿的汗碱和泥土。
大白话就是地里头的包谷杆要砍倒空出来的地皮要赶紧犁出来好种下一季的麦子和油菜籽。
一刻都耽误不得误了农时来年就得饿肚子。
这个道理连我都懂。
所以再累也得咬着牙往下干。
可这些都还算是在光天化日下干的活累的是筋骨。
最磨人的是晚上。
吃了晚饭——通常是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饭加上白天剩下的冷红薯——碗筷都还没来得及收拾利索奶奶就把一大筐晒得半干的包谷棒子拖到堂屋中间那盏昏黄的电灯泡底下。
“剥!”她就一个字像砸下来一块冰凉的石头。
我和爷爷就搬个小板凳坐在筐子边开始剥玉米。
爷爷沉默着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抓起一个包谷棒子几下就捋干净了外皮然后用大拇指顶着玉米粒哗啦啦地一排排金黄的粒子就掉进脚下的簸箕里。
我手小没力气剥得慢。
那包谷皮韧得很得用指甲抠开一个口子才能一点点撕下来。
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黑色的泥垢和玉米须碰一下就疼。
剥完皮还得把玉米粒搓下来。
搓不了几个手指头就又红又肿火辣辣地痛。
堂屋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嘶啦嘶啦”撕包谷皮的声音和“哗啦哗啦”玉米粒落进簸箕的声音。
灯泡昏暗光线只能照亮我们这一小圈屋角都是黑黢黢的影子像藏着吃人的怪兽。
困意像潮水一样一阵阵拍打我。
白天累垮了的身体此刻一坐下来所有骨头缝里的酸疼都叫嚣起来眼皮子有千斤重不停地往下耷拉。
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手里的包谷棒子都快拿不住了。
“啪!” 一根细长的竹条子或者就是奶奶随手抄起的烧火棍冷不丁就抽在我胳膊上、后背上。
“睡!睡!睡死你投胎去啊!”奶奶尖利的声音瞬间刺破沉闷“眼皮子让浆糊粘住了?剥不完这一筐今晚谁都别想睡!” 我一个激灵猛地惊醒吓得心脏怦怦乱跳赶紧抓起另一个包谷棒子手忙脚乱地剥。
疼痛和恐惧让瞌睡暂时跑开了但过不了几分钟那沉重的疲惫感又会席卷而来。
爷爷偶尔会抬起眼皮看我一眼那眼神浑浊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怜悯又像是麻木。
但他从不敢出声制止奶奶。
他只是更快地搓着自己手里的玉米玉米粒像下雨一样落下仿佛这样就能早点结束这场煎熬。
奶奶就坐在我们对面稍远点的靠背椅上眯着眼监视着我们。
她手里也许拿着个鞋底纳着但大部分时间她只是那样看着喘着气时不时咳两声然后骂一句。
时间像是被粘住了过得极慢极慢。
簸箕里的玉米粒才堆起一个小尖尖那筐里的包谷棒子却好像一点没见少。
墙上的老挂钟时针慢吞吞地挪动每走一格都发出沉重的“哒”声敲在我心上。
手指头疼得麻木了指尖被玉米粒磨得起了毛刺一碰就疼。
胳膊和背上被抽打过的地方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心里头憋屈得厉害想哭。
我才八九岁啊。
村里像我这大的娃有的还在爹妈怀里撒娇有的至少能早早睡个暖和觉。
可我呢?白天像个老把式一样在地里刨食晚上还要像个犯人一样被逼着熬更守夜地剥玉米。
凭什么?就凭我是唐家的孙女?就凭我爹妈不在身边?就凭我投生成了个女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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